《民俗學視域下的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從魯迅所置身的民俗文化場域入手,以辯證的視角對魯迅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關系予以認真、系統(tǒng)地考察。著重從鬼文化意象、宗譜文化意象和水文化意象探討魯迅怎樣借助民俗文化意象實現(xiàn)對個人感情和文化思想的表達;同時通過對魯迅作品中與女性相關的民俗事象描寫的梳理,探討其文化批判、女性塑造和民俗文化三者之間的秘密貫通和彼此照應;其次通過對魯迅筆下文化英雄形象中積極民俗文化因子的挖掘,揭示魯迅文學世界中詩意的想象和理想的光芒。
閆寧的著作《民俗學視域下的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就要出版了,她與我聯(lián)系說,希望我能夠抽時間為這部論著寫篇序言。我也借此機會,重新認真閱讀了這部凝聚著我們師生共同心血的學術著作,進而進一步思考著作中提出的若干頗有新意的問題,并形成一些新的體會和收獲。
閆寧的這部著作是在她山東大學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修改完善而成的,她的博士論文試圖以民俗學理論為基礎努力構建一個較為廣闊多維的視域廣場,對魯迅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關系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文化取向之間的關系予以認真、系統(tǒng)的考察。作者試圖突破種種已有觀念束縛,努力改變以往研究對民俗文化或褒或貶的簡單化研究思維,注重挖掘魯迅的復雜文化身份,指出魯迅既是一個同情民眾的封建文化叛逆者,也是一個對民間和世俗生活具有濃郁知識情趣的文人,更是一個具有強烈思想啟蒙意識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這一切使他在關注民俗文化時具有一種極其復雜的心態(tài),在對民俗文化進行具體分析時能夠采取較為辯證的態(tài)度。更為重要的是,論著努力超越這一課題以往存在的魯迅一己個人研究的局限,將民俗文化和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關系的研究與啟蒙思潮、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化轉型等連接起來,在更為廣闊的背景上進行整體審視和研究,在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的梳理中努力發(fā)掘出民俗文化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和現(xiàn)代文化建設中富有啟示意義的精神資源,這些探索都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理論意義。另外,論著還著眼現(xiàn)實,立足當代,試圖較為密切地聯(lián)系中國社會和文化的現(xiàn)實語境,努力推動魯迅文化傳播和研究的平民化,將魯迅的珍貴思想作為中國文化轉型和國民精神塑造的重要資源,因而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再次閱讀論著,讀著那些熟悉的文字和論述,我不禁回想起作者在山東大學讀書的歲月,想起我們共同的學術興趣和追求,想起課堂內外對諸多問題的共同探討,我進一步強化了這樣一種想法,那就是博士階段的學習對一位年輕學者而言是極其重要的。
魯迅研究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的顯學,對魯迅本人及其文學世界的研究構成了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發(fā)展的重要一維。中國大陸的魯迅研究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出現(xiàn)一種重要變化,那就是以“活的魯迅”“人間魯迅”為標志的新思路、新方法的出現(xiàn)和強化,為魯迅研究的回歸、提升和走進一個真實的魯迅打開了重要的出口。魯迅研究逐漸擺脫“說者被說”的盲目狀態(tài),注重在“說者自說”“同時代人說”和客觀史料收集中展現(xiàn)“人間魯迅”“學術魯迅”“士大夫魯迅”“大眾魯迅”等多面立體化的魯迅。但長期的思維慣性和心理定式使魯迅研究領域依然普遍存在兩種姿態(tài):仰視和俯視。兩種姿態(tài)的研究者雖然觀點針鋒相對,在研究的原點上卻是一致的,即將魯迅看作類的符號而非獨立的人。這種研究者和對象間不平等的研究心理,往往造成“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主觀遮蔽性,包括有意識的和潛意識的!棒斞甘钦l?”這是任何魯迅研究者都必須面對的本源性問題。大多數(shù)研究者往往從政治、文化、符號等層面高屋建瓴地去解讀魯迅,卻忽略了他最本質的屬性首先是人。一切研究都應該在這個平等的命題中展開,研究者和研究對象魯迅之間需要的是兩個平等的人之間穿越歷史和空間的精神對話。
閆寧,1980年生人,祖籍山東招遠,文學博士,現(xiàn)任昆明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和文學經典的現(xiàn)代傳播。
緒論
第一節(jié) 當下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的兩個重要視角
第二節(jié) 魯迅的文學世界與民間文化理念
第三節(jié) 新視野中研究思路的開拓
第一章 中國現(xiàn)代民俗學的發(fā)生和魯迅的民俗觀
第一節(jié) 中國現(xiàn)代民俗學的發(fā)生
第二節(jié) 魯迅民俗觀對中國古民俗觀的繼承
第三節(jié) 魯迅的現(xiàn)代語言觀和改革
第二章 魯迅與民俗文化的淵源
第一節(jié) 民俗文化洗禮下的人格成長
第二節(jié) 從民俗文化的接收者到民俗文化的守護者
第三章 民俗文化符號:解讀魯迅的密碼
第一節(jié) 鬼文化意象
第二節(jié) 宗譜文化意象
第三節(jié) 水文化意象
第四章 民俗文化視域下的女性
第一節(jié) 鄉(xiāng)村寡婦——建構于女性語態(tài)之上的文化之鏡
第二節(jié) 被匿名的身體——男權話語下的女性生存
第三節(jié) 《阿金》——上海都市語境下民俗文化的再審視
第五章 神話:民族文化新生的偉力
第一節(jié) 魯迅的神話觀
第二節(jié) 《補天》——圖騰崇拜照射下的理想世界
第三節(jié) 《理水》:鄉(xiāng)土資源中理想人格的建構
結語 魯迅與民俗文化研究的現(xiàn)代啟示
參考文獻
后記
《民俗學視域下的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
第一節(jié)民俗文化洗禮下的人格成長
魯迅出身于封建士大夫家族,七歲開始人私塾接受儒家文化教育,直至1897年,十七歲的他背井離鄉(xiāng),異地求學,才結束了長達十年的儒家私塾教育。過去魯學研究的幾十年里,學者們就此課題做下太多文章,無意再深究。我的問題是,在人私塾之前,和儒家文化發(fā)生關聯(lián)之前的七年,魯迅不可能生活在文化真空中,他必然要處身于一定的文化圈內,接受某種文化的滲透,完成自我的社會化。這是怎樣一種文化形態(tài),它通過怎樣的媒介和一個不識字的學齡前兒童產生呼應?此外,即使在魯迅接受私塾教育的同時,作為生活于紹興特定文化區(qū)域中的社會人,紹興地方文化是否相伴著私塾教育添補其所不能夠滿足的主體文化需求和生活空間?
魯迅所出生的周氏家族是紹興當?shù)氐臅闶兰。?jù)周建人回憶,周家婚禮儀式一直堅持拜祭家族祠堂和土地神廟。但紹興城內的大宗族一般只去祠堂行叩拜禮,而不去參拜土地神廟。①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要知道“土地神”是地域社會之神,信仰邏輯不同于血緣家族的祠堂。周家一直堅持“上廟”,說明兩點:①周氏家族在當?shù)氐纳鐣匚缓芨;②周氏家族注重禮儀傳家。禮儀習俗是民間文化重要的傳播方式,它是人們世代積累起來的生活經驗所具體衍化出的關于生活某一方面的固定行為模式。在文化的發(fā)展過程中,一部分儀禮習俗因為沒有文字的詳細記載,在民眾中漸漸消失或有所變異。但在世家大族中卻能夠得以保存下來,因為相較于下層民眾淡薄的家族文化,世家大族能夠通過完備的家族文化將這些禮儀習俗以家訓的方式保存下來。在此意義上,民俗儀式最好、最完備的保存者在世家大族而非普通民眾之中。譬如,冠禮曾經是明代社會盛行一時的成人儀式,是世代相沿的家庭習俗,到了清代只有士人之家傳之?滴酢杜R?h志》記述冠禮說:“明時,男子二十而冠,多于冬至或元旦束發(fā)加網(wǎng),士戴方巾,民戴圓帽!惫诙Y發(fā)展到清代后,命運大不如明代,多數(shù)方志說到冠禮都以“明時行之,今廢久矣”來概括,只有少數(shù)地方志說到士人之家間一行之。周家作為紹興當?shù)氐氖兰掖笞,理應是地方民俗儀式保存最完備者和忠實的實踐者。魯迅作為周家的長子長孫,自一出生便不由自主地置身于民俗儀式的洗禮之下。
周家被稱為“紹興城中望族之一”。這里的“望族”,不僅表現(xiàn)為社會地位高高在上和物質財富的極大滿足,還應包括人口數(shù)量眾多之意!岸】凇笔菢嫵梢粋家族組織的基本民俗要素,它以“五服”為限(即依據(jù)生人與死者的親疏遠近,所規(guī)定的五種服喪的孝服式樣),包括高祖至玄孫九代之內的血親群體。為了延續(xù)和擴大,家族組織十分重視人丁的添加。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家族制度里的丁口只是指稱男性丁口。一旦新生男嬰,須向家族報丁。報丁的時間各不相同,有隨生隨報,浙江會稽《章氏家乘》(康熙三十六年)規(guī)定:“凡子生日,告于宗長而書其行,彌月之以見于廟及宗長!币灿幸荒暌粓笳撸=ǔ绨病对霞易V》(光緒九年)規(guī)定,每年正月初一報丁,當即查明,載入丁薄。添丁進口是家族里的大事,為此,家族要進行慶祝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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