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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圖傳 ![]()
本書將馮夢龍《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亂錄》全文整理,配以《王陽明先生圖譜》中王門弟子編繪的30幅插圖,加以詳細注釋解讀,并搜集附錄王陽明的各種傳奇事跡。既保留了原汁原味的明代圖文,又充分吸收歷代史家、學者的記載和成果,是一部古今合璧、圖文并茂的王陽明傳記。
本書將兩部明代的著述(馮夢龍所著《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亂錄》與王陽明弟子鄒守益所編《王陽明先生圖譜》)合編,標點整理,并加以詳細注釋,圖文并茂,生動展現(xiàn)了王陽明波瀾壯闊的一生及陽明學的形成過程。
與其他已出版的王陽明傳記相比,本書的特色,一是將兩部明代的著作合二為一,將30幅明代手繪插圖與馮夢龍的文字內(nèi)容相配合,精心設計,既符合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習慣,又*限度地保留了原著的語言和插圖風貌,原汁原味,對于喜愛傳統(tǒng)作品風格的愛好者來說,誠為不可多得的佳品。 本書的注釋部分對原著所涉史實加以考辨,并補充了相關的記載,使王陽明的傳奇經(jīng)歷更加飽滿豐富;為幫助讀者理解,對涉及的背景知識和相關概念加以詳細注解,并在書前撰有長篇導讀。 一 王陽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號陽明子,浙江余姚人,明代大儒,以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著稱。本書是一本獨特的王陽明傳,將明代馮夢龍的《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亂錄》(以下簡稱《靖亂錄》)、鄒守益的《王陽明先生圖譜》(以下簡稱《圖譜》)合而為一,并加詳注而成。馮夢龍文筆超絕,《靖亂錄》是推動陽明傳奇故事廣泛流傳的重要媒介!毒竵y錄》原文包括正文和眉批,本書予以標點分章分段,并將《圖譜》中全部29幅圖分別插入正文相應的位置。除此之外,本書還增加了大量注釋和三幅王陽明手跡。注釋主要分五類:?庇、生僻詞語注釋、引文查證、傳奇故事增補、征引相關史料及研究成果以考證相關史實或提供其他說法。王陽明的三幅墨寶置于相關的正文之后,并加釋讀。 陽明學以致良知為宗旨,良知是真知,致良知是真行,知行合一,方是真學問。本書生動展現(xiàn)了王陽明波瀾壯闊的一生,以及陽明學千錘百煉始成金的歷程:少年王陽明以立志成圣賢為人生第一等事,龍場悟道確立學旨,通過知縣廬陵、平山賊匪患、靖寧藩叛亂等實踐和發(fā)展陽明學。事功是良知學的試金石,用兵屢建奇功基于學問純篤,養(yǎng)得此心不動;①涵育內(nèi)在道德之本與外在事功協(xié)同促進,成就一代大儒。 《圖譜》的作者是王陽明的弟子鄒守益。鄒守益(14911562),字謙之,號東廓,江西吉安府安?h人。王陽明的主要事功在江西完成,一生精神俱在江右。鄒守益是從學王陽明最早者之一,是江右王門領袖;在學問上深得陽明真?zhèn),在培養(yǎng)弟子方面亦卓有建樹,其子鄒善,其孫鄒德涵、鄒德溥、鄒德泳均是陽明后學中重要人物。江右王門能夠興盛不衰,其中鄒氏家族起了重要作用。嘉靖丁巳(1557),來自浙中王門的學使王宗沐視學吉安時,與鄒守益共倡講會,并為《圖譜》作序。王宗沐認為,孔子的內(nèi)在精神固然是根本,但其肖像形貌亦可以引發(fā)學子信心、堅定其信念,三千篤信,淪浹肌髓,一旦泰山頹壞,眾志煢然,如孺子之喪慈母,無所依歸,茍一有所存焉,亦足以收其將散之心,而植其未廢之教。這同樣適用于王陽明:陽明王先生天挺間出……功業(yè)、理學蓋宇宙百世師矣。當時及門之士,相與依據(jù)尊信,不啻三千之徒。今沒才三十年,學亦稍稍失指趣。 高弟安成東廓鄒公輩相與繪圖勒石,取先生平生經(jīng)歷之所及,與功用之大,譜而載焉。……余少慕先生,十四歲游會稽,而先生已沒。兩官先生舊游之地,凡事先生者皆問而得概焉,然不若披圖而溯之為尤詳也。以余之尤有待于是,則后世可知,而鄒公之意遠矣。由序言可知《圖譜》之由來,同時也顯示出《圖譜》中圖像的真實性與重要性,是后學追思王陽明的重要依據(jù)。王宗沐的盛贊反映出鄒守益苦心作《圖譜》的深遠意義,這當然不限于在王陽明去世三十年后,直至今日,《圖譜》仍是研究王陽明圖像和事跡的重要文獻。本書圖譜部分據(jù)1941年影印本《王陽明先生圖譜》,其后跋云:其《圖譜》一冊,亦當時弟子所輯述者,先生事略具載于斯。明嘉靖間曾刊而行之。三百年來,遺書零落,由程守中尋得善本影印而成。 此次整理的《靖亂錄》底本為《古本小說叢刊》第四輯(中華書局,1990年)所收之影印本,原書不分章,本書分六章,補加標題: 第一章《早年傳奇》:自王陽明之父王華事跡開始,至弘治十八年(1505)王陽明與湛若水定交,包括王陽明的家世、瑞云而生、夢馬伏波、鐵柱宮遇高道、結(jié)廬陽明洞等早年傳奇故事。 第二章《龍場悟道》:自正德元年(1506)至正德九年(1514),包括王陽明上疏忤旨、謫戍貴州、龍場悟道、起復廬陵等經(jīng)歷。 第三章《破山中賊》:自正德十年(1515)至正德十三年(1518),敘述掃除南、贛匪患事跡。 第四章《靖寧藩亂》德十四年(1519),記載平定宸濠叛亂始末。 第五章《忠泰之變》:自正德十四年八月上疏諫止武宗皇帝親征,至正德十五年(1520)九月再至南昌。講述王陽明靖寧藩亂后遭小人詆毀及拈出良知的過程。君子以小人為礪石,王陽明拈出致良知,陽明學宣告成功。 第六章《此心光明》:自正德十五年于南昌收王艮開始,至王陽明去世。王陽明晚年平廣西思、田叛亂,打八寨、斷藤峽,易如反掌;弟子盈門,所收王艮日后開創(chuàng)別開生面、盛極一時的泰州學派,鄒守益、陳九川、何秦、黃弘綱、聶豹等成為江右王門的中流砥柱,王畿、董澐等奠基浙中王門……此心光明復何言,須至下丹圣果圓。 本書的傳奇故事既有政途的艱險坎坷,也有軍事的波瀾壯闊;既有在百死千難、遭遇迫害時的不屈不撓,也有在靖亂時的當機立斷、痛快淋漓。中間如梅花間竹,穿插了許多奇遇異聞。而貫穿所有傳奇經(jīng)歷的主線則是陽明先生修身講學、圓證良知的全過程。只有抓住這條主線,才能了解所有這些百回千折、輝煌功業(yè)不過是修行途中的風景、功到自然成的結(jié)果。當今社會以科技為第一生產(chǎn)力,在王陽明的世界中,良知是第一生產(chǎn)力。良知如春,事功如花,春到花自開;陽明學如日月,日月行而百化興。良知不僅是內(nèi)在的道德源泉,而且能夠鍛煉強大的內(nèi)心,激發(fā)創(chuàng)造力,展現(xiàn)生命的盎然春意;致良知不僅可以養(yǎng)成圣賢人格,而且能夠轉(zhuǎn)化應用到深度思辨的哲學、超越生死的宗教、直透性靈的文學、全心為民的政治、戰(zhàn)無不勝的軍事、探索鉆研的科學等領域,潤沃身心,促進個人發(fā)展,成就輝煌事業(yè)。 二 馮夢龍與陽明后學頗有淵源,馮夢龍酷嗜泰州學派的李贄之學,奉為蓍蔡。李贄批點《忠義水滸傳》,其門人攜至吳中,馮夢龍與袁宏道門人袁叔度見而愛之,相對再三,精書妙補。②陽明后學李贄的童心說、袁宏道的性靈說對馮夢龍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重要的影響。 《靖亂錄》是馮著《三教偶拈》的一種,據(jù)序言:宋之崇儒講學,遠過漢唐,而頭巾習氣刺于骨髓,國家元氣日以耗削。③宋儒嚴于理氣心性之辨,但若雕琢章句、空發(fā)議論,不向躬行踐履、治國為民處著力,不免有頭巾腐儒之譏、空談誤國之嫌。如同打蛇打七寸、殺人向咽喉處著刀一樣,陽明學直接面向當下的問題,在為政、軍事中致良知。馮夢龍作《靖亂錄》的動機正是有鑒于此:偶閱《王文成公年譜》,竊嘆謂文事武備,儒家第一流人物。暇日演為小傳,使天下之學儒者,知學問必如文成,方為有用。④對比馮夢龍所看到的儒者:堪笑偽儒無用處,一張利口快如風。⑤今日講壇如聚訟,惜無新建作明師。⑥這種講學像打官司的空談風氣在明末死灰復燃,他由此呼喚像王陽明一樣的真儒來主持正學,挽救大廈將傾的明朝。 王陽明十四歲時習學弓馬,留心兵法,多讀韜鈐之書,嘗曰: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事,必有武備。區(qū)區(qū)章句之儒,平時叨竊富貴,以詞章粉飾太平,臨事遇變,束手無策,此通儒之所羞也。⑦馮夢龍贊譽王陽明:真?zhèn)是卷舒不違乎時,文武惟其所用,這才是有用的學問,這才是真儒。⑧像王陽明這樣的文武兼?zhèn)渲,又何嘗不是國家危亡時所祈盼的呢?《靖亂錄》當作于甲申前一年,當時境況如何呢? 今日流賊之亂,從古未有。然起于何地?縱自何人?炎炎燎原,必有燃始。當事者從不究極于此,其可怪一也。守土之臣,不能戰(zhàn)則守,不能守則死。今賊來則逃,賊退復往,甚則倉皇而走,仍然梱載而歸。 互相彌縫,恬不知恥,其可怪二也。兵部務精,以眾相夸。紀律無聞,羈縻從事。官兵所至,行居觳觫。民之畏兵,甚于畏賊,其可怪三也。餉不核舊,耑務撮新。奸胥之腹,茹而不吐。貪吏之橐,結(jié)而不開。民已透輸,官乃全欠,其可怪四也。京師天府,固于磐石。游騎一臨,不攻自下。百官不效一籌,羽林不發(fā)一矢,其可怪五也。衣冠濟濟,聲氣相高。腳色紛紛,跪拜恐后。舉天下科甲千百之眾,而殉難才二十人,其可怪六也。⑨ 王陽明為政務在開導人心,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從根本上鏟除流賊根苗,其靖亂功績顯赫,多是主動出擊,哪可能有賊來則逃,賊退復往的懦弱之兵呢?陽明治軍有方,紀律嚴明,軍民一心,與明末的怪相形成了鮮明對比,如有像陽明一樣的真儒當政,必無此六怪。馮夢龍為王陽明作傳的動機密切關聯(lián)著他所處的時代巨變,反映出當時士人評判學術(shù)、探究國家衰敗原因、積極救亡圖存的深刻思考和真切期盼。 三 《三教偶拈》于儒釋道三教代表人物各選其一:道教為許遜,題名《許真君旌陽宮斬蛟記》;佛教是道濟,題名《濟顛羅漢凈慈寺顯圣記》。許遜、道濟、王陽明共同的特征是:有濟世的情懷,能夠為百姓做事,深受人民愛戴。 三教合一是明季思想發(fā)展的主流,馮夢龍以濟世作為儒釋道的根基:是三教者,互相譏而莫能相廢,吾謂得其意皆可以治世。其間于釋教吾取其慈悲,于道教吾取其清凈,于儒教吾取其平實。所謂得其意皆可以治世者,此也。⑩三教在治世上各有所長,取三者之長以濟世:崇儒之代,不廢二教,亦謂導愚適俗,或有藉焉,以二教為儒之輔可也。 ,這表明馮夢龍以儒家為統(tǒng)領的思想傾向。 王陽明出入釋道,其中與道教的關系尤為密切。王陽明少年立志成圣,經(jīng)婁諒語宋儒格物之學,謂圣人必可學而至,遂深契之。-九華山地藏洞老道點撥王陽明,直透性靈,備言佛老之要,漸及于儒,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者兩個好秀才。又曰:朱考亭是個講師,只未到最上一乘。 .《陽明先生年譜》中有大體相同的記述,但并未提及朱熹(考亭)。業(yè)師杜維明先生注意到,周濂溪(周敦頤)與程明道(程顥)的精神努力在許多方面預示著守仁后半生的精神取向。還應該指出,許多思想史家論證說,守仁實際上屬于程明道傳統(tǒng),而朱熹則是程頤(伊川)的真正的繼承者。在儒學傳統(tǒng)中,把周濂溪和程明道挑出來給予特別關注,并不是信口開河。它有一個審慎的意圖,即降低朱熹的重要性。 的確,據(jù)這段軼事的另一種敘述,朱熹實際上被看做儒學的講師。這一陳述隱含著對這位宋代大儒的嚴厲批評。講師可能善于辭令,口若懸河,但由于他的內(nèi)心經(jīng)驗的品質(zhì)仍然離儒學的典范教師的理想有差距,所以他還不能以他的全部身心來講學。/朱熹為講師之說與馮夢龍對于宋儒的頭巾之譏相呼應。在馮夢龍看來,程頤與朱熹可能在境界修為方面尚有欠缺,加之打著程朱理學幌子的末流好以純?nèi)遄跃,排斥釋道,自然與二氏存有隔閡。地藏洞老道為陽明指出了學習的典范,周敦頤正是從內(nèi)在的孔顏樂處啟發(fā)程顥,陽明由此踐行,同樣是儒家的好秀才,這對于陽明反思朱子學,開創(chuàng)學問新氣象有重要導向作用。 《許真君旌陽宮斬蛟記》又見于馮夢龍的《警世通言》第四十卷《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王陽明與許遜的傳說有些聯(lián)系,如《許真君旌陽宮斬蛟記》結(jié)尾:正德戊寅年間,寧府陰謀不軌,親詣其宮,真君降箕筆云:三三兩兩兩三三,殺盡江南一檐耽。荷葉敗時黃菊綻,大明依舊鎮(zhèn)江山。后來果敗。諸靈驗不可盡述。許遜靈驗之符的傳說表明朱宸濠不得人心,失道寡助,注定失敗。用王陽明比附許遜,表明后學對于王陽明的極度尊崇,如陽明后學董穀以陽明靖宸濠之亂比附許遜鎮(zhèn)蛟:嘉靖八年春,金華舉人范信,字成之,謂余言:寧王初反時,飛報到金華,知府某不勝憂懼,延士大夫至府議之,范時亦在座。有趙推官者,常州人也,言于知府曰:公不須憂慮,陽明先生決擒之矣。袖出舊書一小編,乃《許真君斬蛟記》也。卷末有一行云:蛟有遺腹子貽于世,落于江右,后被陽明子斬之。既而不數(shù)日,果聞捷音。范語如此。余后于白玉蟾《修真十書》,始知真人斬蛟之事甚詳。其略云:真人既制蛟于牙城南井,仍鑄鐵柱鎮(zhèn)之,其柱出井數(shù)尺,下施八索,鉤鎖地脈。祝之曰:鐵柱若亞,其妖再興,吾當復出。鐵柱若正,其妖永除。由是水妖頓息,都邑無虞。復慮后世奸雄竊發(fā),故因鐵柱再記云:地勝人心善,應不出奸讎?v有興謀者,終須不到頭。又曰:吾沒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間,此妖復出,為民害。豫章之境,五陵之內(nèi),當有地仙八百人出而誅之。真人生于吳赤烏二年正月二十八日,至晉寧康三年八月朔,年一百三十六歲,拔宅上升云。余考傳記,旌陽存日至今正德己卯,大約適當一千二百四十年之數(shù)。且所記鐵柱井,今在洪都南城鐵柱觀中,而真人亦有廟在省城,其有功于南昌甚大。觀江西士人言:寧王初生時,見有白龍自井中出,入于江。非定數(shù)而何哉? 王陽明主要的事功在江西完成,江西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自然對他推崇備至。江西陽明學發(fā)展興盛,陽明的傳奇故事在民間廣為傳播,由此再結(jié)合流傳已久的許真君斬蛟傳說,自然成為民間創(chuàng)作題材。由《靖亂錄》可知,陽明酷愛劍法,心儀馬援,曾在鐵柱宮學靜坐之法,這與許真君有些相似;豫章蛟龍為害百姓,無惡不作,將朱宸濠比作蛟龍的遺腹子亦在情理之中。康王夢蟒蛇一條,飛入宮中,將一宮之人登時啖盡,又張口來嚙康王。2正如康王所夢,朱宸濠果然敗家叛亂,不僅劫持鄱陽湖中的來往船只,而且殃及南昌、九江等地百姓,朱宸濠何嘗不是一個惡蛟呢? 許遜鐵柱中所記的縱有興謀者,終須不到頭暗合降箕筆云荷葉敗時黃菊綻,大明依舊鎮(zhèn)江山。《許真君旌陽宮斬蛟記》與董穀所記傳說有呼應之處:蛟龍被許遜追殺時,化作美少男子逃至長沙,與刺史賈玉之女成婚,生三子。后為許遜識破,拔劍誅三子。許遜欲殺賈玉之女時,賈玉夫婦跪請哀告,未殺。由此可呼應董穀所言蛟有遺腹子之事。許遜在長沙擒蛟后,遂鎖了孽龍,徑回豫章。于是,驅(qū)使神兵鑄鐵為樹,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鐵索鉤鎖,鎮(zhèn)其地脈,牢系孽龍于樹。且祝之曰:鐵樹開花,其妖若興,吾當復出。鐵樹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跡,城邑無虞。 這與董穀所記許遜言其妖再興,吾當復出如出一轍。 《濟顛羅漢凈慈寺顯圣記》講的是濟公的故事。王陽明與道濟也有一些關聯(lián),道濟顯圣的凈慈寺,正是陽明上疏忤劉瑾、遭廷杖、出獄后的養(yǎng)病之地。王陽明擒獲朱宸濠獻俘后,亦養(yǎng)病于西湖凈慈寺。當然,最有趣的是王陽明于西湖虎跑泉點化那位閉目塞聽、枯坐三年的小僧,以禪機喝之曰: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么?終日眼睜睜看甚么?眉批:絕妙禪理!這真似道濟再現(xiàn)。 四 《靖亂錄》傳入日本,經(jīng)翻印后,流傳甚廣,同時也為研究者所重視。國內(nèi)《靖亂錄》清代以來少見流傳,2007年鳳凰出版社《馮夢龍全集》收入此書,但較少為人所注意。這種現(xiàn)象也映射出中日陽明學發(fā)展的差異,梁啟超讀《泰州學案》按語謂: 日本自幕府之末葉,王學始大盛,其著者曰大平中齋、曰吉田松陰、曰西鄉(xiāng)南洲、曰江藤新平,皆為維新史上震天撼地人物。其心得及其行事,與泰州學派蓋甚相近矣。井上哲次郎一書曰《日本陽明派之哲學》。 其結(jié)論云:王學入日本則成為一日本之王學,成活潑之事跡,留赫奕之痕跡,優(yōu)于支那派遠甚。嘻!此殆未見吾泰州之學風焉爾。抑泰州之學,其初起氣魄雖大,然終不能敵一般輿論,以致其傳不能永,則所謂活潑赫奕者,其讓日本專美亦宜。接其傳而起其衰,則后學之責也。泰州學派中敢于赤手搏龍蛇之士充分發(fā)揚了陽明的豪杰氣概,勇于擔當,洋溢著良知學剛健活潑的精神,展現(xiàn)了鳳凰翔于千仞之上的氣象。 雖然在陽明后學展開過程中,泰州學派末流猖狂自恣,流弊甚多,但是陽明學內(nèi)在的精神氣質(zhì)依然不減,李贄盛贊泰州學派:蓋心齋真英雄,故其徒亦英雄也。一代高似一代,所謂大海不宿死尸,龍門不點破額,豈不信乎!據(jù)《心齋先生弟子師承》:計得諸賢四百八十七人,可謂盛矣。上自師保公卿,中及疆吏司道牧令,下逮士庶樵陶農(nóng)吏,幾無輩無之。考諸賢所出之地,幾無省無之。8陽明后學還有江右王門、浙中王門、止修學派等,中國陽明后學成活潑之事跡、留赫奕之痕跡者如過江之鯽。為什么初起氣魄大,其傳不能永呢?梁啟超的話題關聯(lián)著陽明學發(fā)展的困境。陽明學至三傳弟子后的衰落與首輔張居正禁學、魏忠賢迫害正義之士等外部高壓的政治環(huán)境有關,隨著清廷確立,陽明學也幾乎成為絕響。學難以講,道如何修?同時,內(nèi)部學派分化,良知異見層出,這需要深入分析陽明學發(fā)展的內(nèi)在理路以及流弊產(chǎn)生的根源。 只有對流弊有深刻的警醒,才能有效保證真精神的順暢發(fā)用。當然,學術(shù)本身具有自愈功能,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方以智、王夫之、黃宗羲等對此都有深刻的反思。吾輩今日宜接其傳而起其衰,既要深入發(fā)掘陽明學的內(nèi)核精神,又要澄汰其流弊,既需要在義理上把握辨析,也需要以儒家典范為榜樣,在其事跡中體會學習,汲取內(nèi)在的精神力量,轉(zhuǎn)化成自我人格培養(yǎng)、增進事業(yè)的源泉。 本次整理的《靖亂錄》參校本為日本弘毅館翻刻本,分為上中下三卷,每卷字數(shù)相當,但從內(nèi)容的角度意義不大。其優(yōu)點是字跡特別是眉批較清晰,但較之于原本增加了一些翻刻錯誤。 筆者在研究陽明學過程中,只關注過少量翻譯的日本陽明學研究成果。業(yè)師杜維明先生曾多次說起岡田武彥先生,這次修訂正值岡田先生的《王陽明大傳:知行合一的心學智慧》中文版出版,得以參考,筆者近來又購得一套《岡田武彥全集》,其中還有《王陽明全集抄評釋》等,岡田先生的研究方法及深耕易耨的治學精神值得學習。他在書中大量征引《靖亂錄》,并予以說明:可能有讀者會問,《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亂錄》是傳記小說,其中肯定會有虛構(gòu)的成分,為什么還要引用呢?這是因為通過閱讀這樣的小說,讀者可以更容易理解陽明思想的精髓。陽明思想中最出彩的體認,其實是一種情感。馮夢龍作《靖亂錄》時,將自己的真實情感灌注其中,讀者也應懷著一種全身投入的真情,方能與之共鳴,心靈得以滋養(yǎng)。梁啟超也曾講道:王陽明學說宗旨的形成,他自己必幾經(jīng)實驗,痛下苦功,見得真切,終能拈出來。陽明學是修養(yǎng)身心、磨煉人格的學問。如果對此把握不準,則學生以吃書為職業(yè),學校和教師只是在販賣知識。誠若如此,何談有本有根的真學問?更不用說事功與濟世了。 五 正德十二年丁丑(1512),王陽明作《諭俗四條》,以勸善為首:為善之人,非獨其宗族親戚愛之,朋友鄉(xiāng)黨敬之,雖鬼神亦陰相之。為惡之人,非獨其宗族親戚惡之,朋友鄉(xiāng)黨怨之,雖鬼神亦陰殛之。故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王陽明注意到,破山中賊后,要從根源上鏟除匪患,必須進一步破心中賊:注重教化百姓,移風易俗,消除作惡的根源。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出自《易傳文言》,用今天通俗的話來講,就是家庭成員共同積攢、放大正能量,則家庭興旺,事業(yè)發(fā)達,而籠罩著負能量的家庭則相反,這是儒學在民間發(fā)揮宗教信仰功能的理論基石。勸人積善是馮夢龍小說的一貫主旨,他說:《六經(jīng)》《語》《孟》,談者紛如,歸于令人為忠臣、為孝子,為樹德之士、為積善之家,如是而已矣,而通俗演義一種,遂足以佐經(jīng)書史傳之窮。<這在《三教偶拈》中也有集中體現(xiàn):道濟之父李茂春為人純厚;漢代蘭期勉修孝行,感動仙靈:夫孝至于天,日月為之明;孝至于地,萬物為之生;孝至于民,王道為之成。上至天子,下至庶人,孝道所至,異類皆應。許遜的祖父許琰為人仁慈,罄家資救饑荒。值黃巾大亂,許都遭大荒,許遜的父親許肅將自己的倉谷盡數(shù)周給各鄉(xiāng)。有監(jiān)察神將許氏世代積善,奏知玉帝,若不厚報,無以勸善。玉帝準奏,宣玉洞天仙身變金鳳,口銜寶珠,下降許肅家投胎。有詩為證:御殿親傳玉帝書,祥云藹藹鳳銜珠。試看凡子生仙種,積善之家慶有余。>由此形象詮釋了《孝經(jīng)感應章》孝悌之至,感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 與高深嚴肅的典籍相比,小說自有獨特的作用:小說資于通俗者多,試今說話人當場描寫,可喜可愕,可悲可涕,可歌可舞。雖日誦《孝經(jīng)》《論語》,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噫,不通俗而能之乎?孝子賢臣的鮮活事跡是普及教化、移風易俗的最佳方式,這種方式深入人心,易曉易記,能在民間迅速傳播。 《靖亂錄》通過一些具體的事例展現(xiàn)孝忠等儒家核心價值,勸善止惡,如其中的兩個反面典型:講到陽明殺池仲容后,馮夢龍言: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這不正是積善有余慶、積不善有余殃的另一種表達嗎?朱宸濠作惡多端,不但自己身敗名裂,而且導致整個寧王世家至此終結(jié)。 王陽明一家是《靖亂錄》中為善的典型,陽明之父王華積德行善,不但自己得中狀元,也因此感得神仙送子。馮夢龍講述王華拒絕欲借人間種的美姬,并與王華中狀元一事相關聯(lián),由此暗喻不邪淫、不貪色、不為惡,能夠感神明、得功名、增福報。并記述陽明出生時,岑夫人夢神人衣緋腰玉,于云中鼓吹,送一小兒來家。積善有余慶,得貴子通常是余慶的重要特征,并伴有吉祥的征兆。但這些神異的事跡并非馮夢龍杜撰,而均有相關史傳來源。王華的事跡見于《王陽明全集》卷三十八《海日先生行狀》,王陽明降生的傳說則陽明年譜、傳記均有記載。而陽明弟子錢德洪所記尤為詳盡:岑夫人夜夢五色云中,見神人緋袍玉帶,鼓吹導前,送兒授岑曰:與爾為子。岑辭曰:吾已有子,吾媳婦事吾孝,愿得佳兒為孫。神人許之。王華孝友出于天性,以身示教;子承父德,由此烘托王陽明的忠孝。王陽明上疏救戴銑遭廷杖,王華時為禮部侍郎,在京,喜曰:吾子得為忠臣,垂名青史,吾愿足矣。眉批:是父是子。王陽明靖寧藩叛亂時,王華不懼危禍,咸謂新建既與濠為敵,其勢必陰使奸人來不利于公。先生笑曰:吾兒能棄家殺賊,吾乃獨先去以為民望乎?祖宗德澤在天下,必不使殘賊覆亂宗國,行見其敗也。吾為國大臣,恨已老,不能荷戈首敵。倘不幸,勝負之算不可期,猶將與鄉(xiāng)里子弟共死此城耳。王華的善義之舉使得陽明能夠不分心于家事,專注于靖亂,陽明的成功離不開家人的支持。馮夢龍在《靖亂錄》中以王華開端,并在后來的行文中插入王華的事跡,父子一體,父子一心,彰顯積善之家有余慶的宗旨。 馮夢龍認為儒釋道三教雖殊,總抹不得孝弟二字。在儒家看來,求忠臣于孝子之門,孝親很容易轉(zhuǎn)化成愛國,這種愛是一種充滿深情的、積極的責任擔當。當王陽明在平漳南匪寇后,主動乞假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由此進一步襲破山賊、平定寧藩叛亂。晚年平思、田叛亂后,看到八寨、斷藤峽等處的山賊據(jù)險作亂,又因湖廣歸師之便,密授方略而襲平。其忠孝之心并不會因為劉瑾等奸佞的迫害而屈服,反而經(jīng)過百死一生的磨煉而龍場悟道;也不會因為妒賢嫉功的江彬、許泰等小人的猜忌而損減,反而促成拈出良知,學問修養(yǎng)更加純熟。像王陽明這樣的孝子忠臣,又何嘗不是馮夢龍在國家危亡時強烈呼喚的呢?陽明學是中國文化寶庫中瑰麗的明珠,積淀在民族記憶深處。雖然幾經(jīng)摧折,但筆者堅信陽明學在中國的根仍然活著,復興的基礎依舊雄厚。如果讀者在閱讀中有所啟發(fā),能結(jié)合自己所處的境遇,活學活用,推動當下的事業(yè)的開展、社會的進步,方不愧真正有用的學問,才可以說是把握了陽明學的真精神。 張昭煒 2017年5月
馮夢龍(15741646),明代著名作家。著有《東周列國志》》《平妖傳》《智囊》《古今談概》《情史》等,其代表作《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稱三言,是中國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
鄒守益(14911562年),字謙之,號東廓,江西安福人。王陽明入室弟子,陽明學重鎮(zhèn)江右王門的掌men人,其地位和成就相當于孔門的曾子。 張昭煒,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xiàn)任武漢大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心講師,主要從事王陽明及其后學的研究及儒學文獻整理,對于明代儒者的修身用世和書院講學活動有深入的考察。整理有《胡直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萬廷言集》(中華書局,2015年)等,在《中國哲學史》《世界宗教研究》《周易研究》等刊物發(fā)表論文20余篇。
前言/張昭煒
早年傳奇 龍場悟道 破山中賊 靖寧藩亂 忠泰之變 此心光明 附錄一 三教偶拈敘/馮夢龍 附錄二 王陽明先生圖譜序/王宗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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