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格·達格曼是誰?他是瑞典文學史上一顆炙熱而激烈燃燒的彗星,曾短暫地照亮了瑞典文學的天空。他是一位一直在與孤獨抗爭的偉大作家,也是一個不會被迷惑的反浪漫主義的反政府主義者。
他擁有把一種孩童般的天真柔情與哲學般的睿智犀利融合在一起的奇特能量,能夠敏銳地捕捉到渺小生命中難以言表的絕望,捕捉到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的小悲劇,捕捉到無情者的傲慢,或者僅僅是那些從未站在失敗者一邊的人的冷漠。
本書是達格曼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集,故事多涉及緊張復雜的家庭關(guān)系、童年傷痛、日常悲劇。他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視角都是獨特的,比如《殺死一個孩子》以電影感十足的平行敘事法和先知先覺的上帝視角講述了一場車禍導致一個孩子的死亡;《夜晚的游戲》以一個個游戲展示了一個孩子在恐懼與孤獨中夜夜無法安睡的困境;《開門,理查德》則心理剖析式地講述了一個被丈夫和兄弟的大男子主義及不理解逼向崩潰邊緣的女性……達格曼的作品集中表現(xiàn)孤獨、恐懼、負罪感、救贖和愛,常常以令人驚異的真實、荒誕和反諷表達出一種存在主義的痛苦。
燃盡自己的寫作者
北歐文學中最為其他地區(qū)讀者所熟悉的大概有三類:神話、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作品(小說、散文、戲劇、詩歌)和偵探小說。這大約與此地的地理、氣候和環(huán)境有關(guān),在冬天漫長的黑夜和夏天長久的白晝中,面對廣袤幽深的森林、群山倒映的湖泊和變幻不定的大海時,任何人都可能會產(chǎn)生無邊無際的想象力,因而北歐出了很多能把夢境與現(xiàn)實交叉、虛幻與眼下結(jié)合的作家。而其中有一顆極其璀璨的流星,他便是斯蒂格·達格曼(Stig Dagerman)。
達格曼的童年非常不幸,1923 年,他出生于瑞典烏普薩拉一個農(nóng)莊,母親是當時并不多見的單身母親。在他出生幾個月后,母親為了生計離開農(nóng)莊,把他留給外祖父母撫養(yǎng),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達格曼 17 歲時,外祖父被一名精神失常的男子殺害,不久后,外祖母也去世了。他的生活從此陷入一片黑暗。他曾多次試圖自殺,但都在最后一刻改變了主意。
拯救了他的是書籍和寫作,在一個青年雜志做編輯時,他手中筆如生了雙翅,釋放了他郁結(jié)于心的一切,同時也讓他知道從此可以以文為生。
20 歲時,達格曼畢業(yè)于一所拉丁文學校。服完短期兵役后,他成為一名多產(chǎn)的作家,1945 年其*部長篇小說《蛇》(Ormen)獲得《瑞典日報》年度文學獎。
這本書讓當時的文學評論者們興奮不已,有人將其與卡夫卡的作品相提并論,并意識到達格曼和卡夫卡的作品都與存在主義有著明顯的聯(lián)系,同時也為達格曼在書中所展現(xiàn)的深沉的痛苦、疏離和恐懼震驚不已。1946 年,達格曼的第二部小說《末日之島》(De dmdas )出版,講述了七個遭遇海難的人在噩夢般的孤島上等待死亡的經(jīng)歷。這年秋天他被瑞典《快報》派往德國,于 1947 年出版了轟動一時的新聞報道集《德國之秋》(Tysk hst)。
這系列報道從一個中立國的記者視角給讀者展示了二戰(zhàn)后的德國社會以及重建德國的復雜性。大眾期待著那些剛剛經(jīng)歷了德國之秋的人們,能夠從不幸中汲取教訓。然而并沒有人意識到,饑餓并不是一個好老師。
同年,其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游戲》(Nattens Lekar)在萬眾矚目中出版。短短兩三年,達格曼迅速從一個無名小卒成為當時瑞典文壇的新星。此后他筆耕不輟,幾年內(nèi)陸續(xù)寫下了三部長篇小說、多篇短篇小說以及戲劇、采訪報道,還每日撰寫報刊專欄。盡管作品頻出且深受好評,但達格曼并不快樂,1954 年,他陷入了深深的抑郁之中,并患上了焦慮癥,這一年他最后一次嘗試自殺,且最終成功了。 這個才華橫溢的作者離世時年僅 31 歲。
由于童年的經(jīng)歷,達格曼在寫作時目光和筆觸自然落在了孩子身上,他筆下的孩子都有著各自的不幸,有缺乏父母之愛的、有為父母關(guān)系憂心忡忡的、有因為貧困被人輕慢的、有因身體殘障而小心翼翼的。達格曼把自己的經(jīng)歷編織進這些故事里,顯得格外真實和深切。
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游戲》中除了講述這些孩子們的故事,還書寫了 20 世紀 40 年代歐洲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經(jīng)歷。雖然每個故事都是單獨的,但作者筆下主人公們的名字卻隱隱有條暗線,《夜晚的游戲》中的奧克父親酗酒而夜夜無法安睡,讓人無法不把他和《驚喜》里父親早逝的奧克聯(lián)系起來;《我的冰島毛衣呢?》的主人公克努特與《開門,理查德》中的克努特也有一致性,那就是貪杯。這四個故事本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但有心的讀者或許會通過這些名字把它們串起來,而它們所串起的更大的故事正是當年社會的縮影。
達格曼最受推崇的長篇小說是《燒傷的孩子》(Brnt barn),而他本人似乎也一直在快速將自己燃盡,他的寫作生涯只有九年,但斯蒂格·達格曼這個名字卻深深烙印在了瑞典文學史上。他曾說:我可以在每張白紙上寫滿最美的、點亮我思想的文字組合,因為我渴望證實自己的生活并非毫無意義,我在世上并不孤獨。我將這些文字結(jié)集成書,奉獻給世界,這個世界則回饋給我金錢、名譽和沉默。然而我又何嘗在乎金錢,在乎對文學進步的貢獻?……我只在乎自己從未得到過的事物,那便是確認我的文字打動了世界的心。 我的才華不算什么,不過是對孤獨的一種安慰罷了,可這又是多么可怕的安慰啊,它只會讓我以五倍的力量體驗孤獨!
達格曼不僅在瑞典家喻戶曉,他的作品還被翻譯成多種語言,不斷地給世界各地的讀者帶來驚喜,給世界各地的作家、音樂家和電影制作人帶來靈感和創(chuàng)作激情,尤其是一批批年輕的寫作者們。1996 年,瑞典的斯蒂格·達格曼協(xié)會創(chuàng)辦了以達格曼命名的文學獎,每年將這份獎頒發(fā)給像達格曼一樣通過作品促進人類共鳴和相互理解的作者。
2008 年,法國作家讓-馬里·古斯塔夫·勒克萊齊奧(Jean Marie Gustave Le Clézio)獲得該獎,他在2009年又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他非常喜愛達格曼的作品,在獲獎后所做的演講中還提及了達格曼所說的悖論之林:悖論之林就是斯蒂格·達格曼所稱的寫作,是藝術(shù)家們不應(yīng)設(shè)法逃離的所在。相反,他們應(yīng)該在這片林中安營扎寨,了解每一個細節(jié),探索每一條道路,為每一棵樹命名。此地并非總是一處令人愉悅的場所。作家們曾以為自己受到了保護,因而在紙上奮力傾訴,如同向一位親密、善解人意的朋友傾訴那般,但在悖論之林中,他們將毫無準備地面對現(xiàn)實,并且不僅僅是作為一個觀察者,還要成為一個行動者。他們不得不選擇立場,與他人保持距離。 勒克萊齊奧感謝達格曼讓他知道了這片無止境的森林。達格曼將寫作稱為悖論之林的觀點出自他的一篇雜文《詩歌和意識》,在文中他提出詩人(作家)與現(xiàn)實之間存在重重矛盾卻又無法分離的悖論,因此躲在書齋里是無益于寫作的,但也不能為了寫實而寫實,對此他還提出一個新的悖論 :雖然他(作家)只想為那些饑餓的人寫作,但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只有那些衣食無憂的人才有閑工夫注意到他的存在。
達格曼作品的中文版雖然來得晚了些,但卻是從瑞典語直譯的。作為本書譯者,翻譯達格曼的作品是極大的挑戰(zhàn),同時長時間沉浸在達格曼的文字里也讓我擁有了一段直接觸及文學所擁有的力量的經(jīng)歷。希望中文讀者能在閱讀中感受到達格曼的溫柔與凜冽、敏感與犀利,愛上他那種編織著孩童般的柔情、天真和諷刺的文字。
斯蒂格·達格曼,瑞典作家,記者。達格曼被認為是瑞典戰(zhàn)后一代最有才華的年輕作家。 20 世紀 40 年代,他陸續(xù)出版了四部長篇小說、一系列短篇小說、戲劇和新聞報道等,從而躍居瑞典文壇前沿,評論家將他與威廉·福克納、弗朗茨·卡夫卡和阿爾貝·加繆相提并論。他的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游戲》,長篇小說《蛇》《末日之島》《燃燒的孩子》等,以及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報告文學范本《德國之秋》。
譯者:虞軍,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商務(wù)英語專業(yè),定居瑞典,譯有《穿破褲子的慈善家》《傻子旅行》《深紅色童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