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夢醒
馮橙眼前是一片黑暗,仿佛脫離了軀殼的靈魂飄在迷霧中,觸摸不到絲毫真實。
她心頭一點點生出疑惑:她隱約記得自己死了,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兒?
喵喵喵忽然,一聲接一聲的貓叫傳來,透著急促。
聽著這熟悉的貓叫聲,馮橙就越發(fā)疑惑了。這貓叫,好像是
噠噠噠,馬蹄聲傳來,很快一名騎著馬的少年由遠而近。少年一身黑色勁裝,愈發(fā)襯得膚白如玉,眸若寒星。道上不見其他行人,只有路兩邊近人高的草木在這春日里肆意生長。
少年一勒韁繩,身下駿馬放緩了速度。他翻身而下,環(huán)視一番往草木最繁盛的一處走去。那匹被留在原處的大黑馬望著主人被草木掩映住的背影乖乖等著,顯得極有靈性。草葉掃著少年墨色衣擺,露水悄然留在那雙皂靴上。
少年不準備往前走了,停下身形,手按上腰帶。這時,他突然聽到了奇異聲響。再細聽,那聲音似是貓叫,又似是嬰啼。
少年眼中有了戒備,環(huán)顧四周。入目皆是草木,仿佛無邊無際。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貓叫聲還是嬰啼聲,都很古怪。
忽然一陣微風拂過,草木搖擺,那若有若無的聲音真切了些。少年決定去看個究竟。草木很深,蹚過去濕氣就染了衣,突然一物迎面撲來。少年下意識側開身,一掌揮過。
慘烈的貓叫聲傳來。少年定睛一看,就見一只棕黑紋相間的花貓摔在地上,那雙綠色的眼睛露著兇光,正警惕瞪著他。原來是一只野貓。
少年解了惑,余光瞥到一處,突然定住。不遠處橫躺著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名女子。少年沉吟片刻,不顧花貓的嘶叫走過去觀察。那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少女,這般瞧著只有一些擦傷,可看她雙目緊閉悄無聲息的模樣,應當兇多吉少。
少年伸出手,去探少女鼻息。肌膚冰涼,鼻息全無。果然是死了?粗菓摫人小些的少女,少年不知怎的想嘆氣。
人既然已經(jīng)死了,那他就沒必要留在這兒了。這般想著,少年轉身往回走。
那只摔在地上的貓又叫了。少年腳步一頓,看向那只貓;ㄘ垝暝艘幌,沒有站起來。少年皺眉。他剛剛出手重了些……罷了,那就順便把這只貓兒帶回城中吧,好歹是條性命。
少年向花貓走了兩步,忽地轉身向少女走去。罷了,既然連貓兒都順便帶回城中,那順便把這橫尸荒野的少女挖個坑埋了吧。真是晦氣,他明明只是趕路太久,想找個隱蔽的地方方便一下而已。少年留意過有一片平地適合葬人,于是伸手搭上少女肩頭,準備把她抱起來。那雙緊閉的眸子突然睜開了。饒是少年經(jīng)過不少事,這一瞬也駭?shù)貌惠p,立刻手一松往后退了數(shù)步,厲色盯著少女。這不可能,他剛剛檢查過,這少女分明死了!
藍天,青草地,黑衣少年……
馮橙看清少年的臉,仿佛懸著的腳落了地,一下子有了真實感。是陸玄!陸玄不是死了嗎,難道傳回京城的消息有誤?激烈的情緒沖擊著馮橙的心,讓她不知是悲還是喜,望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下意識撲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狀況,自以為的撲落在對方眼中其實是爬。看著掙扎向他爬來的少女,陸玄再也維持不住強撐的淡定,手揚起,刀出鞘,刀尖對著馮橙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真是夠了,他只是想方便一下而已,難得發(fā)善心挖坑埋尸就算了,還要撞個鬼嗎?手握緊冰涼的刀柄,少年恢復冷靜。便是女鬼也無妨,有刀在手,他照樣砍得女鬼魂飛魄散。
馮橙聽著這話思緒微亂,張口喊道:陸
恰在這時,熟悉的貓叫聲傳來。馮橙下意識轉頭,這一看,后面的話就堵在了喉嚨里。她死死盯著那只花貓,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來福!腦中短暫空白后,生起深深的疑問:既然來福在那里,那她又在哪里?
馮橙猛地低頭,整個人僵住了。
少女的手白皙纖細,盡管修剪整齊的指甲中藏了泥,可誰都無法否認這是一雙極美的手。屬于少女的極美的手。
馮橙盯著那雙手,疑惑更深了。她明明跳了懸崖,再恢復意識就成了來福。
來福是一只野貓,常臥在馮府外的墻根處睡懶覺。她瞧著可憐,出府玩時便會帶些吃食給它。那日她與表姐約好了逛成衣鋪,誰知再醒來就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把她撓醒的是來福。來福拼命用嘴、用爪子弄著縛住她手腳的繩子,竟然真的被它弄松了。
她掙脫了繩索,悄悄爬到車門處揭開簾子一角往外看,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她想她是遇到拐子了,等這男人察覺她醒了,恐怕再無逃脫的機會。她鼓足勇氣,抱著來福跳了馬車。她拼命往前跑,頭都不敢回,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對方粗蠻的呼吸聲如跗骨之疽纏上來。
前方是懸崖。她沒有停下,哭著跳了下去。她怕疼,更怕死,可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會比死還可怕。她恢復意識時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一只貓。
她看著陸玄一臉嫌棄埋葬了她的尸身,帶著成為貓兒的她回到了京城。再然后,一連串變故接踵而來,有馮府的,也有朝廷的。
那年大旱,慶春帝帶領太子、重臣前往太華山祈雨,陸玄也是隨行一員。陸玄沒帶她去。這也不奇怪,如此莊重之行帶一只貓不像話。
城中大亂的時候,她從人們口中得知慶春帝祈雨時被雷劈了,成國公世孫陸玄殺了太子,而后死于禁衛(wèi)軍的亂刀之下。
大魏徹底亂了。齊軍攻破了京城,在城中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她要去找陸玄,哪怕變成了一只貓,她也不能這么糊涂著。陸玄是太子的表弟,二人關系頗好,怎么會在慶春帝被雷劈了后殺了太子,成了禍亂大魏的罪人?
她不信?伤龥]有跑出城。那只叫來福的花貓死在了齊人刀下。
對了,來福是一只野貓,本沒有名兒。陸玄抱著野貓進京的路上,揉著貓腦袋隨口道:去去晦氣,就叫你來福吧。
少年拿刀對著她,花貓沖她喵喵叫。充斥著鼻端的青草香,明媚的陽光……
馮橙眨了眨眼,回過味來:變成一只貓的經(jīng)歷原來是她跳下懸崖昏迷時做的一個荒誕離奇的夢,她還活著!
陸玄見少女神色不斷變幻,眸中警惕不減:你到底是人是鬼?
馮橙喉嚨發(fā)緊,咬了咬舌尖,張嘴想回陸玄的話,眼淚卻先一步掉下來。
夢里的人竟然是真實存在的。她對陸玄的感情可太復雜了。夢里的他讓她免于曝尸荒野,又收養(yǎng)了變成貓的她,說是恩人名副其實?稍趬糁凶娓负髞沓蔀閰峭跻慌桑c太子一方勢同水火,也是陸玄揪出馮家把柄,讓馮家男丁淪為刀下亡魂。她明白這是各為其主,甚至不能說陸玄有錯?上胂胨廊サ募胰耍那楫斎缓貌坏侥睦锶。
何況淚眼盈盈的少女下意識瞪了陸玄一眼。夢里變成貓跟在陸玄身邊的那些日子,他最愛干的事就是張羅來福與母貓生貓崽兒。她堂堂馮大姑娘,變成一只公貓已經(jīng)很艱難了,這是人干的事嗎?
陸玄皺眉。這姑娘含嗔帶怨望著他是怎么回事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把她弄死的呢。
等等。陸玄想到了什么,往前兩步蹲在馮橙面前,肯定地道:剛剛你分明沒了氣息!他不至于連這個都弄錯。
馮橙緩過勁來,眸中映著少年冷凝的眉眼,一臉感激地問:那是壯士救了我嗎?十五歲的少女,聲音嬌軟干凈,如同春日里一汪清泉。
陸玄卻險些跳起來。誰是壯士了!少年黑了臉,再打量過去,心頭有些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