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過程中的思維機制

試著去想象這樣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場景 ：我坐在飛機上，手里捧著電子閱讀器，閱讀著著名作家E. L. 多克托羅的《比利·巴斯蓋特》（Billy Bathgate）。
當故事漸入尾聲時，我看到下面這樣一段文字，不禁輕聲驚嘆。
還沒等他說完，我就聽到遠方警車的鳴笛聲，他用盡后一絲氣力，留下這樣一段遺言：
右，他說，三三。左擰兩次。二七。右擰兩次。三三。 （Right, he said. Three three. Left twice. Two seven. Right twice. Three three.）

我之所以提到這本書，是為了描述自己在閱讀到這些字眼之際，那些不經(jīng)意的瞬間所發(fā)生的事情。
我雖然眼睛緊盯著白色屏幕上那黑色的字眼，但不知為何，我的思緒竟飄向了另一個世界，一個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20世紀30年代的紐約。我的大腦究竟是如何在這白屏黑字之間構筑出一個如此陌生的精神世界的呢？為何我會對那位名叫奧托·阿巴達巴·伯爾曼（OttoAbbadabbaBerman）的小說人物懷有如此深重的關切，以至于在他遭遇不幸時，我會不由自主地輕聲驚嘆。
我將從認知科學的維度出發(fā)，解答這些問題。我將會描述在閱讀之際思維的流轉，但不會涉及太多大腦本身的活動。盡管這聽起來或許稍顯狹隘（畢竟大腦的運作機制主導著思維過程），但這卻是過去半個世紀以來普遍依賴的科學路徑。計算機科學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生動的類比：你可以描述計算的流程，比如，如何推算出下一次在多倫多上空見到月食的日期，而無需深入探究這一過程中計算機內部電子元件的復雜運作。同樣地，
我將為你揭示在閱讀時你的思維經(jīng)歷的每一個步驟，但不深入剖析大腦如何具體執(zhí)行這些復雜操作的層面。
認知心理學家在面對紛繁復雜的難題時，往往會巧妙地將其拆解為一系列更為細小、更易攻克的子問題。同樣地，為了圓滿達成某項腦力任務，我們也需清晰地厘定出所需采取的步驟與舉措。
在我注視屏幕上的文字與我對想象世界中發(fā)生的事件產(chǎn)生情感反應之間，必定經(jīng)歷了一系列過程。首先，我必須要看到這些英文字母，而且辨認它們。隨后，我必須將字母組合成單詞，再把單詞串聯(lián)成句子，借助語法規(guī)則來理解句子的含義。我的情感反應不僅基于理解，還依賴于記憶。

他用盡一絲氣力這句話觸動了我的同情心，讓我感覺仿佛與其相熟相知一般。因此，在整部小說的閱讀過程中，我必須不斷構建并更新這個角色的人物形象。當然，我也需要依靠記憶，將各種時間發(fā)生的情節(jié)序列組織成連貫的故事脈絡。
那么，將我在閱讀《比利·巴斯蓋特》這部作品時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作為探究閱讀理論的起點，是否可行呢？
心理學家不會問如何去做
盡管我在上文中的分析稍顯粗疏，但已足以證明人們如何閱讀？是一個糟糕的科學問題，心理學家通常不會提出此類問題。為什么呢？不妨設想一下，你的大腦能指揮你完成無數(shù)種活動 ：估算古董店中鎮(zhèn)紙的價格，騎兒童三輪車并享受其中的樂趣，烹制米蘭式煎雞排，或是為錯過鄰居兒子的中學演出編造一個合理借口，如此種種。對于每一種活動，我們都可以拋出這樣一個問題，即在進行這項活動時，你的思維經(jīng)歷了怎樣的變化？然而，科學家卻不會如此發(fā)問。為什么呢？這其中緣由，也正是本書內容取舍的關鍵所在（本書涵蓋與排除之處）；因此，我們有必要對此進行詳盡闡釋。
第/一個原因在于，閱讀活動的描述并非如我設想的那般簡單。在閱讀《比利·巴斯蓋特》時，我曾說必定經(jīng)歷了一系列過程，然后我說了類似于你必須要感知這些字母，并理解這些單詞此類話語，如此這般。
心理學研究的歷史昭示我們，在試圖對某項活動加以描繪時，我們容易落入陷阱之中。
有個簡單的例子可以說明這件事。當我們閱讀之時，似乎感受到目光在平滑地移動，即從一行文本的起始處掃視至末尾，隨即迅速躍至下一行的起始，如此往復。只需觀察一個正在閱讀之人的雙眸，這種平滑移動的錯覺便即刻瓦解。人在閱讀時，眼睛并非平滑移動，而是從一個點跳躍至另一個點，每次跳躍覆蓋7 9個英文字母的距離這一景象昭然若揭，或許早在幾個世紀前就已為人所知。然而，即便是將那種活動描述為目光的跳躍，而非平滑的移動，也并不全面。事實上，當你閱讀時，你的雙眼并非始終盯著同一個字母。大約有一半的時間，每只眼睛都在轉向不同的字母，甚至可能微微交錯。
這一事實并不能直觀地反映我們對閱讀的理解。我拋出此問題，旨在強調，盡管研究人員已經(jīng)對閱讀進行了一個多世紀的研究，但他們仍在不懈探索新的途徑，力求更精確地描繪出人們閱讀時具體發(fā)生了什么，這涵蓋的不僅僅是他們如何閱讀，更深入到閱讀過程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這也正是心理學家往往不愿輕易涉足真正復雜行為解釋的原因之一。他們深知，或許不應過于自信地認為自己能夠全面而準確地描述所解釋的行為。
假設我們不再苛求對人們在復雜任務中實際行為的完/美描述，而是選擇接受一個臨時性的、相對粗略的概述。隨著我們對具體行為的認知逐步加深，我們對其描述得也將更加精準和完善。有一點我們相當確信，一項復雜的活動往往涉及眾多不同的認知過程。例如，就方才我對閱讀的即興剖析，就同步歷經(jīng)了視覺處理、記憶檢索、語法分析、語言理解以及情感
投入等一系列過程。
每一個心理過程都極其復雜。以閱讀中的字母識別為例，其中一個挑戰(zhàn)在于，字母可以展現(xiàn)出為多樣化的外觀，它們的大小、字體以及印刷樣式（如粗體、斜體等）各不相同（如圖I.1所示）。那么，我的視覺系統(tǒng)究竟是如何將這些看似截然不同的對象辨識為相同的符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