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學生愛上學習
當教師時間越長，就越有更多的困惑，我相信很多教師都有這樣的感覺。
2003年，我剛剛來到清華大學附屬中學（下文簡稱“清華附中”）工作，擔任清華附中第一屆高三美術(shù)班的班主任。第一學期期中考試后，班級中的一個男學生考了文科班全年級第一名。因為美術(shù)生每周要拿出兩天的時間學習專業(yè)課，文化課學習時間比普通生少很多，所以他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就顯得有些驚艷。年級組長找到我，希望讓這個孩子在全年級做一次學法分享。我興奮地找到這個學生，告訴他這一光榮任務，卻沒有得到任何欣喜的反饋。他猶豫一會兒，回答我說不想講。面對我的詫異，他解釋說，他沒有什么可講的，因為他特別厭惡現(xiàn)在的學習方式，之所以成績好，不過是自律使然罷了。
這件事給我的觸動特別大，我之前見到過厭學的學生，多數(shù)是因為學不會，或是因為習得性無助表現(xiàn)出來的根本不想學。但這個學生的成績是第一名啊，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們的教育在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什么是更好的教？什么是更好的學？
當我從人文學者錢理群教授那聽到“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從臨床心理專家徐凱文博士那聽到“時代空心病”，從中國國際積極心理學大會執(zhí)行主席彭凱平教授那聽到“四無少年”這些概念時，我強烈地意識到，中國的教育變革勢在必行，任重道遠。
2013年，在時任校長王殿軍的推動下，清華附中的創(chuàng)客空間正式成立。兩年之后，又與美國名校合作，成立了四個高等研究實驗室（下文簡稱“高研”），在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方面進行了扎實而有效的教育探索。我從2015年開始主管這方面的工作，至今已有8年時間。這8年中，我經(jīng)常從這些創(chuàng)客和高研的師生眼中看到求知的熱情和進取的執(zhí)著，困惑我多年的教育謎題也終于找到了解答的思路。
我個人認為，目前以應試為導向的班級授課制是學生厭學的主要原因。在這種授課機制中，學生幾乎是被動學習，學什么、怎么學都是教師安排好的。至于學習的意義，那還用問嗎？當然是考試考出好成績呀！這仿佛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誰如果質(zhì)疑，就簡直是“大逆不道”�？嫉煤玫�，會受到人們的青睞；考得不好的，會覺得自己太笨，或者是不夠努力，總之會覺得低人一等。然而，不論考得好壞，很少有人能體會到學習本身的快樂。
創(chuàng)客空間和高研建成之后，學生可以在每周的固定時間來到這里，跟著老師進行STEM學習。這里的學習不是以考試為目的，而是以提升問題解決能力和思維水平為目的。學什么，怎么學，學生有極大的選擇權(quán)，即便是一些必修公共課，也是如此。因為這些課程是學生以后開展自主研究的基礎，所以學習的意義就不言自明了。這種“在學中做、在做中學”的方式，讓學生在應試教育的被動狀態(tài)中得到短暫解脫，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提升自身成長的成就感，體會學習本身帶來的探索的快樂。
2022年第一學期初，我突然收到高研負責教師發(fā)給我的一段視頻，內(nèi)容是北京大學博士生陳廷瀚接受《新聞聯(lián)播》的一段采訪。這段視頻一下就勾起了我對陳廷瀚同學的一段回憶。廷瀚自2015年進入高研學習，那一年正好趕上天津港爆炸事故，很多消防員在事故中犧牲。他感覺很震驚，消防員都有防毒面具，為什么沒有發(fā)揮作用呢？后來，他經(jīng)過調(diào)研得知，造成消防員犧牲的不是毒氣，而是吸入了火場的高溫氣體，氣管被嚴重灼傷，最終化膿感染而致。他經(jīng)過搜索查證，發(fā)現(xiàn)世界上竟然沒有便攜式的快速降溫裝置。所以，高一下學期高研立項開題的時候，他就把發(fā)明這樣的裝置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學校也為他邀請到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材料學資深教授進行指導。一年后，他不負眾望，發(fā)明出一套便攜式消防用感應控溫維生呼吸器，并申請了專利，同時獲得了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各60分的自主招生降分錄取資格。但他的老師們在欣喜之余也為他感到擔憂，因為他的文化課成績只能在年級排在中游，加上60分，也是很難考上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的�？墒莿倓傔M入高三的時候，陳廷瀚就通過班主任找到我，希望申請在學校住宿，他要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爭取考上清華大學或北京大學。我開始不同意，因為附中住宿資源緊張，他家離學校又比較近，不符合申請住宿的條件。無奈他三番五次地申請，最終學校還是同意讓他住宿了。當然，一年之后，他用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回報了母校。這次《新聞聯(lián)播》的報道，介紹了他的博士課題就是為這個呼吸器進行升級換代。英國數(shù)學家、邏輯學家懷特海說過，教育的目的就是激發(fā)和引導學生的自我發(fā)展之路。陳廷瀚同學的案例恰恰說明，如果學生的進取精神被激活，他的發(fā)展就會有無限可能。
此次本書的出版，不僅系統(tǒng)介紹了清華附中對STEM教育的思考、理解和實踐，更從全國范圍精選了一些優(yōu)秀的課例，對于各學校開展STEM教育會有很多借鑒意義。更難能可貴的是，書中的STEM課例，很多是出自非專職的STEM課程教師，他們有意識地在自己的學科教學過程中實踐STEM教育理念，使得學科課程擺脫了應試教育的桎梏，讓學生在課堂上真正地愛上學習。
感謝為此書出版付出努力的所有教師，感謝王素主任的悉心指導。我相信，本書的出版，會讓越來越多的教師了解STEM課程與教學的魅力，讓更多的學生在課堂上心懷夢想，眼中有光。

白雪峰
書于清華園